我的观察之旅
我们生活的丰富度取决于内心的感受力。看见得越多,偏见越少。观察是我们活着的明证,也是创新者自我修炼的必由之路。
卓别林曾在《大独裁者》中借剧中人之口感叹:“我们考虑太多,感知太少”(We think too much and feel too little. )。在媒介化的当代世界,人们越来越缺乏“直接经验”。我们观看影像、转发、吐槽、感叹,却很少真正进入其中。他人的转述掩盖了自我的觉察。我们仅仅看见自己相信的,懒得通过身体力行的体察,拓展新的认知。
创新者首先要成为感知者和发现者。即便不寻求创新,我们都有理由充分拥抱、体验美丽的世界。所谓“回到真实的世界”——这是我对自己告诫:我需要通过一次次观察之旅,不断拓展认知,保持好奇与开放之心。观察之旅,呈现生活的意义。
我去过海淀的垃圾填埋场。巨大的垃圾坑——地下二十四米,地上二十六米。
所有一切剩饭、果实、衣服、书本、石灰、家具、金属……反正你能想到的一切,都被混在一起,批量压缩成一米见方的垃圾块儿。再由推土机和压实机协同作业,将一个个垃圾块儿填埋在无比巨大的坑中。
垃圾发酵产生无比浓郁的沼气,那天还下着雨,我站在坑边,强大的恶心感和眩晕感持续袭来。臭味渗入食管儿、肺片和胃,进入细胞血液——这是那儿的工人说的,无法洗刷,你就得习惯它。他们摘掉了防毒面具,因为那样呼吸太费劲儿。
垃圾堆中藏着文明的真实。齐泽克曾批判当代人遗忘了冲入下水道的粪便,我们把垃圾扔进垃圾桶,有意忽略了冗余物的去处。
其实,当代城市人不仅故意忽略了下水道、屠宰场,甚至也忘记了真正的自然界。我在优胜美地森林公园见过一只不受束缚的小熊。在此之前,我看过的所有熊都呆在动物园的熊山上。旅行中,在森林中醒来,聆听各种鸟的叫声,这些都令我反省:对于当代城市人而言,生活是虚假而狭隘的,自然界也成了奢侈的“极端环境”。
在圣何塞(San José),我在airbnb出租屋跟一个德国人聊天。这位仁兄告诉我:我们的世界充满了刻板印象,只能依靠跟“真的人”打交道才能解决。
他说:“各国媒体把事情夸张了。 德国人觉得美国很乱,而美国人觉得德国全是纳粹。”
这位仁兄的奶奶在电话中常常用担忧的语气表示关怀:“天啊,你在美国呆那么久!”他回答道:“奶奶,你应该去美国看看,你就再也不会这么想了。”
有美国人问他:“德国人,你是纳粹吗?”他回答:“哦,你应该去新罕布什尔,那儿全是纳粹,比德国多得多。”
不宽容与偏见,通常源于对他人的概念化解读。人们随意品头论足,却不认识一个真的德国人、犹太人或黑人。世界上的偏见就像人的类型一样多。跟陌生人交往,跟他们深入对话,会令人反思我们对另一种族群与文化的“刻板印象”。只要你认得几个“真正的人”,尖刻的评判会马上成为浮云传说。
我曾加入美国万圣节的恐怖之旅。在漆黑的夜里,坐上干草车,敬业的“美国鬼”从黑暗的树丛里跳出来,抱住我搭在车边儿的大腿,这样的体验我也无法描述,终生难忘。
午夜在洛杉矶街上走,在陌生地点迷路,搭乘脏乱的地铁,或在街头参加墨西哥人的祭祀,跟着他们舞蹈动起来。恐惧与兴奋会打开感官,让人我印象深刻。
这是心理学中的闪光灯效应 (flashbulb effect)——个体对于震撼事件容易留下深刻的记忆。 陌生环境,会令人打开觉知。到当地人生活的环境中,能够看到陌生而真实的生活。我喜欢到陌生城市的菜市场、集市,找机会进入当地文化,而不是浮光掠影的旅行。
当然,沉浸于日常环境,也能有新的发现。戴上耳机,为你的漫游配上一段音乐。熟悉的世界都变得新鲜起来。人与物按照音乐节奏律动,“好的歌曲可以将平庸的场景变成珍珠一样动人。”
在音乐的笼罩下,你的世界就变成了一部流动的mtv,即便等车、等人,久等不来,你也不再焦虑。
好奇心是最好的“取景框”(2014年,北京)
城市街道的混杂空间洋溢着生命力。所有线条、物品、色彩,从缝隙中钻出来,每个角落都闪耀着人性的细节。
看吧。酱肉、烧饼、茉莉花茶的香味儿混在一起,闻起来才那么提神。
听吧。搓麻将、孩子啼哭、猪肉下锅、街坊闲侃,种种声音,才那么有滋有味。
街角摆放了梵高的花卉、齐白石的复制品、仿乾隆盘子、毛主席像。穿制服的房地产推销员,和光屁股小孩儿。着鞋子的树枝,搭胸罩的杆子随处可见。
无论是北京、上海,还是纽约、巴黎,不断涌现的一切物像充满了街巷,组成了复杂而曲折的空间。每条街道上都充满了各种错误和不可思议。作为漫无目的的观察者,我永远都走不腻。
别忘了,带上一颗拍照的心,不要在乎拍到了什么。
当我的眼睛进入准备拍照的状态,他们就是在随时待机的,捕猎一般机警的,而不是懈怠的。因此,无论是否带着相机,我都要给眼睛加上一个虚拟的取景框。
海伦凯勒感慨“明眼”的朋友们不够珍惜自己的观察能力。
她写道:“我经常测试我的那些有正常视力的朋友,想看看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。最近,我问一个刚刚从森林中散步回来的朋友,问她看到了什么,她回答说:“没什么特别的。” 我自问:这怎么可能呢?在森林中散步一个小时都看不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?……”
闭上眼睛,戴上眼罩,也是难得的沉浸观察,你听到的声音更丰富,触摸更细腻,味道更鲜明。因为视觉,往往掩盖了其他的感官。
跟盲人的接触,除了让我体会视力的宝贵,他们会让我知道,除了观察之外,其他感官的重要作用,那就是“体察”。他们用打响指来探测空间,用触觉记忆人与事。
看看美国盲人Tommy Edison录制的视频,他描述打雷、大海波涛,香槟开瓶、明火烤肉、杯子破裂的声音,以及街头喧闹的声场,那可真叫带劲儿。听他讲世界中的各种声音,真让人汗颜。Tommy Edison让我反省,自己对感官的掌握远远不够。
我跟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聊过,他们常年在一个两个展厅里晃荡,无聊时也不能查看手机,就只能盯着一张画看,通常看着看着就看出了内容。当代人超过三十秒就腻烦了,强迫自己在画前多坐一会儿。色彩、线条变得不同。我试着坐在一幅画前面三十分钟,我忘记了关于这幅画的知识和历史,呈现在我眼前的,是直观的美。
去听音乐会,面对大海、一棵树,都是强迫自己全神贯注、心无旁骛的好办法。单纯的景物,聚精会神的时刻,令心灵平静而单纯。
生病时,我试着体验自己的疼痛。因为如果不生病,我就意识不到身体的存在。感冒堵塞了鼻子,让我意识到鼻子的功能。
《纽约时报》的雷沙克指出:“我们都是观看者,看电视,看表,看街上的交通,但是极少余人是观察者。每个人都在观看,但是并没有人真的看见什么。”
我相信:生活的丰富性往往不在于生命的长度,也不在于你在地图上标注的地点,生活的丰富性取决于我们心灵的感受能力。看见得越多,偏见越少。通过分享观察经验,我试着与各位共勉:我们有理由尽情享受感官的乐趣,去掉中介,跳入(dive in)世界,沉浸其中,体察不同的维度,将知识、判断放在一边,发现浮华感官世界的奇妙之处。
保持觉察,保持好奇,永远期待意料之外的发现。观察是活着的明证。也是创新者自我修炼的必由之路。
图、文作者:
王可越, 中国传媒大学教师,博士,从事创新教学及艺术研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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